加润国：回应徐玉成先生质疑 再论全球信教人口数据

文，引起了广大网友的广泛关注，共计收到1300多条参与及评论。其中，来自中国佛学院的徐玉成先生对该文观点产生了几点质疑，我频道于5月29日发表该文章——《徐玉成质疑日本宗教人口比例低结论：这是怎么统计的？》。7月14日，加润国先生发表《再论全球信教人口数据——回应徐玉成先生的质疑》一文，公开回应了徐玉成先生的质疑。

在我国宗教学术研究领域，加润国先生和徐玉成先生均为资深权威学者。两位学者对全球信教人口数量这一学术问题进行有理有据地公开探讨，正是近年来我国宗教学术领域研究愈加健康活跃的一个缩影，也为广大读者提供了宗教理论研究方法的学习机会。本着学术争鸣，百家齐放，如理探讨的态度，我频道今日再发表加润国先生《再论全国信教人口数据》一文全文。

全球信教人口有多少

国家宗教事务局中国宗教研究中心副主任、研究员加润国全球信教人口有多少

《中国民族报·宗教周刊》5月26日发表拙作《全球信教人口有多少》一文，对全球信教人口统计数字进行分析，引起广泛关注。凤凰网佛教频道将标题改为《全球信教人口数据中国大陆信教人口比例最低》转载，“引起了广大网友的热烈围观，共计收到1300多条参与及评论。其中，最有代表性的观点来自中国佛学院的徐玉成先生。”该网5月29日发表《徐玉成质疑日本宗教人口比例低结论：这是怎么统计的？》一文说，拙作“对于日本信教人口的描述是严重违背事实的。如果据此得出‘西方发达国家的信教人口比例下降更快’的结论，更是错误的。”并建议作者以更严谨的治学态度对待所取得的间接资料。为此，笔者认为有必要回应徐玉成先生提出的3点质疑。

全球信教人口比例是怎么统计的？

拙作中说过，信教人口统计是个很复杂的问题，因为“不同国家、不同信仰的人们在哪些文化现象属于宗教、哪些思想行为属于信教、怎样给众多的思想信仰分类等基本问题上存在分歧”。所以，各种数据经常不一致。但是，只要本着实事求是的科学态度，还是可以找到比较客观的统计数据的。

据本人研究，目前的全球信教人口统计方法主要有两种：一种是由某些机构广泛收集他们认为属于宗教的各种数据进行汇总，进而给出各种信仰人群所占比例，如美国《国际传教研究公报》和皮尤研究中心的数据；另一种是由专业调查机构按照统计学原理，在特定时间使用科学方法进行的抽样调查，如总部设在瑞士苏黎世的盖洛普国际调查联盟的数据。

在本人看来，第一种统计方法科学性差，所得数据可信度低。如《国际传教研究公报》的数据，本人推测是由被派往各地的传教士收集的，其数据主要来自各种宗教组织或政府根据各宗教组织提供的数据进行的汇总，专业性和科学性值得怀疑——在这方面一个突出的例子是日本文化厅的《宗教年鉴》，它把各宗教组织提供的信徒人数简单相加，结果信教人口居然超过了全国总人口。再如皮尤研究中心的数据，据说是通过分析研究来自全球200多个国家的2500多种数据得出的结论，其科学性和严谨性同样令人怀疑。

比较可信的是第二种统计方法。据本人所知，目前采用该方法进行全球信教人口调查并公布统计数据的只有盖洛普国际联盟一家。该机构的数据为什么可信？拙作《全球信教人口有多少》中强调了3点：机构权威（专业性、国际性）、问题严谨（避免误判和重复统计）、方法科学（科学抽样，给出误差率和置信水平）。

鉴于网友质疑，本人再补充一点。据该报告说：“这项调查由赢—盖洛普国际所属的最古老和最大的民意测验工作网络实施，涉及57个国家，覆盖了全世界73%以上的人口。”“全球共51927人接受了采访。在每个国家对约1000个男性和女性规模的全国概率抽样进行了采访，或面对面（35个国家，n=33890），或通过电话（11个国家，n=7661），或在线（11个国家，n=10376）。……大体上，这种调查的误差容限是+ 3-5%，置信水平是95%。”

在这位网友看来，在全球70亿人口中只抽查5万多人，每个国家1000人左右，这个样本实在太小了。但是按照统计学原理，该样本足以保证概率的准确性，更大的样本不一定会得出更准确的数据。按照衡量统计数据确定性的国际标准，95%的置信水平达到了社会科学研究的“金牌准则”，准确性很高。

实际上，该机构的调查数据已经被“世界与传统宗教领袖大会”采用。今年6月10日，哈萨克斯坦共和国总统纳扎尔巴耶夫在该国首都阿斯塔纳召开的第五届“世界与传统宗教领袖大会”的开幕式讲话中，也使用了盖洛普国际调查联盟2012年的“全球宗教信仰和无神论指数”调查数据，即全球59%的人为信教者、23%的人为不信教者、13%的人为无神论者。此次会议有来自42个国家的80个宗教代表团参加，涵盖了基督教、伊斯兰教、佛教、印度教、犹太教、道教、神道教、拜火教和巴哈伊教等世界和传统宗教。参会的还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欧洲安全理事会等代表性机构，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出席会议并致辞。本人作为中国代表团的一员，参加了两天会议的全部议程，其间没有听见对该数据的任何质疑。

日本人的宗教信仰和信教人口统计

据了解，日本人的宗教信仰包括神道系、佛教系、基督教系和诸教系（其他宗教）4类。神道教是由原始宗教演化而来的日本民族宗教，是以万物有灵论为基础的自然崇拜和祖先崇拜，本无固定崇拜场所。后来受佛教影响，建有神社但不供奉神像，现已成为民俗文化。因为很少有人仍然把自然物、祖先和天照大神当做拥有超自然力的神灵来崇拜。一般日本人已不认神道教为宗教，正如一般中国人不以儒教和民间信仰为宗教一样。

佛教是从中国、朝鲜传入日本的世界宗教。17世纪，德川幕府为排除民众对天主教的信仰而建立檀家制度，将所有民众以家族为单位划归寺院管理，檀家信徒把祖先牌位安放于寺院，世代对寺院尽供养义务，由寺院管理其户籍、出具文书证明其为佛教徒而非基督徒，并保管其“过去账”（鬼录家谱），发放通行证、结婚证等证件，从而使佛教成为全民必信的宗教。这样一来，在传统意义上，日本人既是神道信徒又是佛教徒，逢年过节既去神社又去佛寺（神社与寺院多相邻而建），至于每个人是否信神信佛则无关紧要，平时神社和寺院很冷清。后来基督教和其他宗教传入日本，但信奉者很少。

关于日本的信教人口统计，也有两种方法：一种是政府机构根据各宗教法人提供的数据进行汇总，一种是由民间机构进行的抽样调查。使用第一种方法，日本的信教人口会接近总人口的两倍，因为绝大多数日本人都会被神道法人和佛教法人同时统计为信徒。只有那些离开乡村到城市工作生活和明确信奉基督教的少数人例外，日本文化厅的《宗教年鉴》就使用这种统计方法。使用第二种方法，要求被采访者明确回答自己是否信教，则绝大多数日本人都说自己不信教。

另外，因为绝大多数日本人对进神社、佛寺和教堂抱有极其世俗、随意和实用的态度。所以，有不少日本人经常不知道如何回答自己是否信教。例如，盖洛普国际调查联盟在2012年的调查中采访了1200名日本人，其中16%的人说自己信教、31%的人说自己不信教、31%的人说自己为坚定的无神论者，另有高达23%的人表示不知道或不回答。可见他们在表达自己是否信教的问题上存在困难。

根据盖洛普国际调查联盟的统计，日本的信教人口比例2005年为17%、2012年为16%、2014年为13%，无神论者比例2005年为23%、2012年为31%。可见，日本的信教人口比例在2005年到2014年的9年间下降了4%，而无神论者比例在2005年到2012年的7年间上升了8%，这一趋势与其他西方发达国家的情况是完全一致的。问题是，徐玉成先生根据日本文化厅2013年出版的《宗教年鉴》的数据说，截至2012年12月31日，在日本1.2亿多总人口中有1.97亿信教，许多人有双重信仰，而我在《全球信教人口有多少》一文引用的盖洛普国际调查联盟的数据与此相距甚远，“这个描述日本信教人口的资料和结论不是令人生疑的问题，而是与事实完全不符”。那么，我们就要问，究竟哪个数据与事实不符？

我们来看日本人自己的抽样调查。二战后，日本的民间机构曾对国民的宗教意识做过多次调查，不仅1946年的“永世舆论调查所”所做的调查有所涉及，此后时事通讯社、朝日新闻社、读卖新闻社、每日新闻社等全国性报社也进行过多次全国性调查，一些研究机构还针对国民的信仰状况进行过调查统计和综合性研究。结果显示，日本的信教人口下降迅速而无神论者增长很快。如1946年“永世舆论调查所”的调查显示，76.5%的日本人具有某种宗教信仰；1952年读卖新闻社的调查显示，64.9%的日本人有某种宗教信仰，而35.3%的无宗教信仰；1958年“统计数理研究所”的调查表明，35%的日本人信教而65%的不信教。

此后，读卖新闻社的调查表明，1969年日本人35.8%信教而58.0%不信教（4.4%不回答），1979年为33.6%信教而59.4%不信教（6.9%不回答），1984年为29.1%信教而66.2%不信教（4.6%不回答），1989年为28.0%信教而69.4%不信教（2.1%不回答），1994年为26.1%信教而71.8%不信教（2.1%不回答），2005年为22.9%信教而75.4%不信教（1.7%不回答）。拿读卖新闻社2005年的调查数据与盖洛普国际调查联盟2005年的调查数据比较，前者的数据为22.9%信教，后者的数据为17%信教，相差并不悬殊。

那么，日本的无神论者有多少呢？按照盖洛普国际调查联盟的数据，2012年，日本有31%的人为坚定的无神论者。我们再看日本民间机构的调查。根据读卖新闻社的调查，1994年，日本有29.9%的人明确认为人死后不存在灵魂；2005年，有25.6%的日本人表示死后“希望”实行无宗教葬，另有14.0%的人“还算希望”死后实行无宗教葬。在历史上全民信教并十分重视葬礼的日本，现在这30%左右明确表示人死后没有灵魂且不希望自己死后采用宗教葬仪的人，可以认定为坚定的无神论者。而该数据与盖洛普国际调查联盟的数据相当一致。

发达国家的信教人口比例下降更快

拙作《全球信教人口有多少》通过多种数据证明，19世纪以来，全球信教人口比例变化的总趋势是逐渐下降，尤其是西方发达国家下降更快。上世纪最后20年间，受冷战结束和地区局势影响，前社会主义国家和中东、南亚一些战乱国家出现了信教人口比例反弹现象，但西方发达国家的信教人口比例仍在下降。进入21世纪以来，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的信教人口比例继续下降，而西方发达国家下降更快。鉴于徐玉成先生提出质疑，这里再补充一些数据。

从盖洛普国际调查联盟2005年和2012年两次抽样调查均涉及的39个国家和地区看，26个国家和地区的信教人口比例出现下降，占总数的2/3，其中15国（占38%）显著下降。这15国中，8个为西方发达国家：法国从58%下降到37%，瑞士从71%下降到50%，冰岛从74%下降到57%，美国从73%下降到60%，加拿大从58%下降到46%，奥地利从52%下降到42%，德国从60%下降到51%，韩国从58%下降到52%；其余7个为较发达或发展情况较好国家：越南从53%下降到30%，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从74%下降到67%，立陶宛从75%下降到69%，阿根廷从80%下降到72%，南非从83%下降到64%，厄瓜多尔从85%下降到70%，印度从87%下降到81%。

与上述2/3国家信教人口比例下降相关，有14个国家（占总数的36%）的无神论者比例呈上升趋势。其中9个为发达国家：法国从14%上升到29%，捷克从20%上升到30%，日本从23%上升到31%，荷兰从7%上升到14%，德国从10%上升到15%，美国从1%上升到5%，冰岛从6%上升到10%，韩国从11%上升到15%，加拿大从6%上升到9%；其余5个为较发达或发展情况较好国家：阿根廷从2%上升到7%，波兰从2%上升到5%，南非从1%上升到4%，摩尔多瓦从2%上升到5%，肯尼亚从0%到2%。值得注意的是，肯尼亚的无神论者从无到有，出现实质性变化。

有11个国家的信教人口比例呈上升趋势，占总数的28%。其中6个国家上升得比较明显，全部为发展中国家：巴基斯坦从78%上升到84%，塞尔维亚从72%上升到77%，摩尔多瓦从78%上升到83%，马其顿从85%上升到90%，罗马尼亚从85%上升到89%，马来西亚从77%上升到81%；其余5国的升幅都在2%以下。

与上述不足1/3的国家信教人口比例上升相关，有12个国家（占总数的30%）出现了无神论者比例下降甚至消失的趋势。其中只有3个国家（占总数的25%）下降比较明显，全部为发展中国家：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从9%下降到5%，马来西亚从4%下降到0%，保加利亚从5%下降到2%。

其余9国的下降幅度不足3%。值得注意的是，马来西亚的无神论者从有到无，出现实质性的变化。（作者系国家宗教事务局中国宗教研究中心副主任、研究员）

原标题：《再论全球信教人口数据——回应徐玉成先生的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