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觉皈

我认识一位赵女士，与她28年的相处，觉得她最大的特征就是尖酸刻薄，说话比我还毒。我甚至觉得，我造的口业基本得于她的真传。

赵女士是我亲妈。

小时候问她，我从哪儿来的。她说捡的，牛屎里捡的，她仔仔细细、辛辛苦苦洗了好多遍才洗干净，洗的过程非常辛苦，以后我得好好孝顺她。

我喜欢吃锅巴。有一次吃锅巴时，她猛然一把将我的锅巴打落在地，还说：“脸皮已经够厚的了，别吃这些。”长大了，有一次生麻疹，高烧昏迷了好多天，我一睁开眼睛，她冲我打招呼：“麻子，你醒了？”

所以，种种迹象让我对自己身世来历深信不疑：一定是从牛屎里扒拉出来的。有时候甚至特别羡慕那些充话费送的同学，至少是洗干净送的吧！

大学毕业后，她变本加厉地加强了监管力度以及冷嘲热讽的程度，说她还是在养我，因为她每月交的个人所得税比我工资还高呢。刚毕业血气方刚、心浮气躁的我，为了远离她的控制，背着包开始北漂。

我倔强地告诉她，我过得很好，没有什么不好的。我想，我好不好，她应该是知道的吧，所以总是惴惴不安地絮絮叨叨。

后来，我得了抑郁症，她来北京尝试接我回南昌。我那么能耐，那么骄傲，怎么会低头？愣是没理她。

她总是在电话里小心翼翼地问我，是不是不开心。我暴怒，指责她诅咒我不开心，巴不得我过得不好。我嫌她啰嗦，甚至将所有的错都归咎于她：把她的QQ拉入黑名单，朋友圈也屏蔽她，经常放狠话，说我一辈子都不想回南昌，就是不想再听她说话，我受够了。

于是，妈妈很长时间不敢与我联系，也联系不上我，但她用尽一切办法打听我。偶尔被我知道，还觉得她阴魂不散。

因缘和合，参加了书院的学习，每一次收获都很大。尤其是学到《生命的痛苦及其解脱》时，我震惊了：生命中前二十多年造下的善恶业的脉络逐渐清晰，我终于发现了自己生命中的那些过患，那些无知和愚痴。

正是慢心，使我与他人难以和谐相处，甚至和自己母亲之间的问题都处理不了。我时时希望别人尊重自己，容不得任何人对自己的轻视，自尊心强到连母亲的玩笑都容不下。同时，由于过分看重自己，不懂得对他人表示应有的尊重，甚至随意伤害他人。

在我眼中，自己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只能适应别人的顺从，适应恭维赞美之词，一旦受到打击，精神很容易崩溃。法义里的每一句都像在说我，这不就是我得抑郁症的原因吗？

某天早上，妈妈微信留言说：你别老不吃早饭。我第一念就是：你咋老用恒常眼光来看我，我不吃早饭都是几年前的事了。更何况我现在过午不食，早上再不吃多饿啊。但是第二念，我的眼泪就止不住了。我这才反应过来——我有多久没有与母亲沟通过了，她甚至不知道我吃不吃饭。我用自己的无知和慢心对母亲贴了太多的错误标签。她小学毕业，但是做到企业高管。因为在马路边看见老人卖菜而心酸地流下眼泪时，我笑她脆弱。她可以独揽几百人的大讲座，只是因为与我争辩不占上风时，我还笑她口才差。

我想，对于无常的理解，母亲应该比我透彻很多，因为我的造作能力及速度，永远快于她接受能力的调整速度。

我进事业单位工作，我火速离职，我频繁换工作，我背包北上，说走就走，我恋爱，我订婚，我逃婚……

我一直说母亲的不对，但是我为人子女，除了将怨气撒到她的身上，又做了些什么？我从来没有提前跟她说过任何话，总是一意孤行，我行我素。我只是用钱来回报她，愚痴地认为，钱就等于孝道，钱就可以还这份养育之情。

我亏欠母亲太多太多……

对于妈妈说我没有吃早饭的话，我已经没脸反驳，只是将早餐拍了照片发给她，告诉她早餐很美味，我每天根本忍不住诱惑，一定会吃。第二天早上，我又把早餐拍照发给母亲，告诉她我要开吃了。第三天、第四天，我每天都发。有时候用食物摆成笑脸的样子，有时候摆一个“早”字，妈妈会特别开心。她的这种开心，是我给她多少钱，带她去多少地方，给她买多少东西都达不到的。我从来不知道，她如此容易开心和满足。

我从来不知道，我们的关系可以如此近。虽然远隔千里，但是我知道，我此刻的心安，她感受得到。老妈，小兔子爱你。